隆冬是个系统工程，隆冬你真的说了不算。

隆冬，你中了幸福的邪，趴在被窝里闻烟草的味道，我早知道，你拍马屁不在行，睡觉行，能一直睡到航班飞过，卖肉的卷麻袋走人。

外面冰天雪地，那是没得说的，咔嚓咔嚓的脚步声，都是冲着雪发出的。树上的冰挂能把人砸死，你信不信！邮局的那位是推着车来的，走到你家门口，雪都快把他埋了。送牛奶的干脆就没来，这大雪天的，我还真的不信，牛还能产奶？见了个鬼，整条巷子，这场雪之前没拿进去的桶啊、箱子啊、破板车啊、烂轱辘的，在明年开春前，就别想再动它一动。

你猫在被窝里，人家说雪天看禁书，绝妙，你想说的是，下雪天被窝里收邮件，亦算绝了。邮件是她从南方发来的，满满两个大页。邮件里说，南方雷阵雨，瓢泼大雨，哗啦啦，雷声大得吓人，轰隆隆的！邮件里说，南方疯狂炒房，整个南方，存折里的钱都被提空了！邮件里还说，南方网购成瘾，一天191个亿啊，楼道里快走不了人了，尽是包裹。

风还在刮，雪还在下。卖驴肉的，干脆把板车扔在了巷子口，驴肉冻死在板车上。好不容易到晌午，屋顶上的烟筒都快成那个雪坨了，卖驴肉的还没来。你等不及了，连斧子带刀砍的，卸了点驴肉骨头回家熬汤。“哎呀，这骨头冻得太死了，化不开啊！……哎呀，你给人家压钱了没有？”你接你妈的话说：“压了，不压能行吗！……可不是吗，这雪下的，连大门都冻上了，打不开了！”

只有航班照样从头顶飞过，俄罗斯到上海再转菲律宾的航班，波音777客机。她当时就是坐这一航班去南方的，连帽大衣，橙色围巾，手拉一只大箱子。难怪她在信里说，南方没有隆冬，南方要有隆冬那就是经济隆冬，老厉害了，账户冻结，贷款受限，订单萎缩，物价上扬——就，单说08年雷曼兄弟那会儿吧，商场里就空调不开，电梯停运，房子卖不出去，流水线死在那里，一动不动。

天黑下来了，雪厚得都要骑着它才能走路了。你搬张椅子，坐在暖气片的前面，对着窗……想想你和她，想想你们相爱的那些年，每逢下雪，彼此抱着，光溜溜的搁被窝里说话。她抽烟，你也抽烟。她说，她就想开一个画展，别的什么也不想；你说，你就想开一家只有一个窗的小酒馆，雪下大了，人就从窗户里进出。她说，她的画有一张是铁定送给你的，标记都做好了，千万不能卖；你说，你要用烈度酒招待天下的画家，一杯一杯地敬他们，一杯一杯地喝……

后来，雪很少下了，后来，她去南方了，后来，那幅画被人弄走了，后来，你的小酒馆生意太好，被你给停了，他娘的，都什么事儿啊！

天黑得完全死去了，手机里的短信说，今夜有暴风雪，今夜西伯利亚寒流的前锋抵达本市。楼道里一阵猛响，隔壁的酒鬼，真的是骑着雪回家的，裤裆里白花花的。一条狗，从窗户里过去了，你看清了，看得清清楚楚，真的是在雪地里凫游，只露一个狗脑袋。楼对间的厨房里，你妈又在喊：“……儿啊，瓶子打不开；儿啊，骨头熬开了；儿啊，屋顶上什么东西咣当了一下；儿啊，这雪究竟是停还是没停……”

“……喝死了算！……喝死了算！……58年那场雪，79年，那场雪，……这么大的雪！喝死了算……”酒鬼，在楼道里，还在嗷嗷叫。

第二天，你依旧躺在被窝里看邮件，她依旧说雷声和炒房。被窝里的烟草味，说穿了都是她的牌子的味，她抽得比你凶。

雪没有停，风还在刮，邮局的没有来，送奶的也没来，驴肉还冻死在板车上。你想明白了，隆冬算得上是一种励志，寒来暑往，大地复苏，电脑重启，短信里的那句话说的正是时机：“今夜有暴风雪，今夜西伯利亚寒流的前锋抵达本市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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